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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山行》的成( chéng)功，不只是账面数字的成( chéng)功。 举个不一定恰当的例( lì)子。它就相当于拍摄了《路( lù)边野餐》的毕赣和《长江图( tú)》的杨超，突然拍出一部十( shí)几亿票房的商业电影。 这( zhè)当然不是天方夜谭，也不( bù)是高丽参鸡汤。 导演延尚( shàng)昊，此前专门拍摄一些没( méi)人看的独立动画片（代表( biǎo)作《猪猡之王》）。最高观影人( rén)数，不过才一两万人——还比( bǐ)不上专门拍冷门艺术片( piàn)的洪常秀。
从默默( mò)无闻的小众一跃成为大( dà)众热捧的对象，听起来匪( fěi)夷所思，但过去十几年，韩( hán)国电影屡次上演此类新( xīn)导演奇迹。《釜山行》是个丧( sàng)尸片（僵尸片），就是《僵尸肖( xiào)恩》、《僵尸世界大战》到美剧( jù)《行尸走肉》的那种僵尸活( huó)死人。 这种看来就不够大( dà)众、不够主流的类型片，在( zài)韩国从未有成功的案例( lì)。此前韩国千万级别观众( zhòng)人次的电影类型是历史( shǐ)片、战争片、灾难片、警匪片( piàn)等，比较特殊的是奉俊昊( hào)的《怪物》和今次的《釜山行( xíng)》。 在形式上，《釜山行》与奉俊( jùn)昊的软科幻片《雪国列车( chē)》情境有一定相似。它们都( dōu)是父亲带女儿，有小团队( duì)，然后都有打通一节又一( yī)节车厢的动作场面。但两( liǎng)部电影有个本质上的设( shè)定差异。《釜山行》里开往釜( fǔ)山的KTX列车，完全复刻自韩( hán)国民众的日常生活——包括( kuò)中途经过的天安和大田( tián)站，而《雪国列车》是一个完( wán)全架空的末世故事。通俗( sú)点说，《釜山行》更容易有代( dài)入感，出现的人物包括了( le)老少中轻病弱残孕，完全( quán)就是缩小版本的人类社( shè)会组成。看明白了这个，你( nǐ)就能读懂《釜山行》背后的( de)诉求，它并不是喷血浆、玩( wán)死惨的恐怖大秀。 与国外( wài)大片常见的正气过剩男( nán)主角不同，《釜山行》从男一( yī)号到几个角色，大多是带( dài)有性格弊端上了车。如此( cǐ)一来，直面危险恐惧，与丧( sàng)尸的殊死搏斗，反倒变成( chéng)了修正人性弱点的契机( jī)。以男二号夫妇两次被阻( zǔ)拦进安全车厢为例，第一( yī)次的实行者是男一号。到( dào)了第二次，男一号自己也( yě)跟着变成了受害者。 让多( duō)数观众恨得牙痒痒的场( chǎng)面，绝对不是来自丧尸的( de)疯狂杀戮，而是人类对同( tóng)伴的轻蔑、敌意和不信任( rèn)。与“车”俱来的诸多毛病，通( tōng)过丧尸病毒的感染催促( cù)，一并爆发了出来。 不难发( fā)现，男一号在一开始，与从( cóng)头到尾充当反派的自私( sī)大叔，差别不大。延尚昊在( zài)摄影棚模拟了高速运行( xíng)中的车厢，不计其数的群( qún)众演员“以超越其他丧尸( shī)片”的卖命精神，去演绎那( nà)些奇形怪状的暴走丧尸( shī)。如果你对丧尸片还停留( liú)在分不清挣扎还是抽搐( chù)的慢速运动者，《釜山行》会( huì)带来无数惊人的夸张场( chǎng)面。 《釜山行》的最大意义是( shì)坚信人还可以作为人，配( pèi)作为一样活物，生存在一( yī)个崩坏的、末日来临前的( de)恐怖环境当中。对弱小者( zhě)的庇护，对同行者的援手( shǒu)，对陌生人的信任，乃至于( yú)对人类阴暗面的失望，它( tā)们共同组成人类集合的( de)丰富面貌。你回头再看《怪( guài)物》或《雪国列车》，两部电影( yǐng)也同样对人性做出了积( jī)极肯定（有个例外是今年( nián)的《哭声》）。 《釜山行》的热门，不( bù)是韩国本土或在香港台( tái)湾热映的一时现象，也不( bù)只是一部电影和一个导( dǎo)演的成功那么简单。在影( yǐng)片背后，你会看到韩国导( dǎo)演对人性的考量，有善良( liáng)的一方，也有恶意的一方( fāng)。有完全国际化的运作，也( yě)有辛辣入喉的黑色讽刺( cì)。电影的高度工业化并不( bù)排斥独立电影的新鲜血( xuè)液，也能让偶像明星改头( tóu)换面。面对一部看起来只( zhǐ)是为了刺激肾上腺激素( sù)分泌的丧尸类型片，你会( huì)发现，拍电影确实不只有( yǒu)一种可能。 无论在格局、桥( qiáo)段还是节奏上，《釜山行》都( dōu)是东亚丧尸片少见的成( chéng)功案例。 东亚几国中，日本( běn)出产过不少丧尸片，但无( wú)一例外是以小众、怪鸡和( hé)恶趣味为特征，少有人能( néng)把目光投向大片视野的( de)。香港台湾也有那么点零( líng)星尝试，可以忽略不计（麦( mài)浚龙《僵尸》是华语电影特( tè)有的僵尸片）。倒是日本的( de)黑泽清和青山真治等导( dǎo)演，在他们艺术片里不同( tóng)程度表示过对丧尸题材( cái)感兴趣。
例如科幻片《完美的( de)蛇颈龙之日》里的“哲学僵( jiāng)尸”。像这两枚丧尸，大概能( néng)秒杀所有年龄段的妹子( zi) 《釜山行》对丧尸的行动设( shè)定有一定调整，譬如被啃( kěn)咬后的感染时间，飞快的( de)行动速度，智商基本为负( fù)数，高度依赖目测视线和( hé)听觉，弱光下会盲视……但总( zǒng)体上，它们还是活蹦乱跳( tiào)，完成一系列高难度肢体( tǐ)扭曲的西方丧尸——让人看( kàn)完之后很想上去亲身试( shì)演一把。 不少人以逻辑有( yǒu)问题来批评《釜山行》。 譬如( rú)感染速度到底多快，丧尸( shī)如何第一时间判断是死( sǐ)人还是活死人等等。可是( shì)，如果不相信导演和丧尸( shī)类型片的基础设定，那么( me)，电影根本没法看。 《釜山行( xíng)》采取了平凡（平民）英雄的( de)人物设定，其实不好拍。你( nǐ)可以拍成电锯屠尸，以一( yī)敌百，火烧连营，但电影主( zhǔ)人公是一个代表殷实中( zhōng)产的人物。你让他爆发，他( tā)除了数字，别的恐怕也爆( bào)发不出来啊。这部电影，没( méi)有枪，没有刀，除了棒球棍( gùn)以外，没有更大规模的杀( shā)伤性武器了。 好莱坞大片( piàn)或商业电影，容易大开主( zhǔ)角光环。《釜山行》放弃了高( gāo)大全伟光正的写法，主人( rén)公是带着自私和不完美( měi)的人物性格出场，不断进( jìn)行修正，最后还选择了自( zì)我牺牲。不只是主人公，其( qí)他几个配角，也各自完成( chéng)了行为的转变调整（包括( kuò)女儿）。 封闭的高速列车空( kōng)间，从一道又一道的车门( mén)到狭小的卫生间，观众很( hěn)容易感同身受。这种环境( jìng)模式，比在远古洞穴、中世( shì)纪堡垒或黑暗地下城，日( rì)常太多了——因为所有人都( dōu)熟悉，反倒寻思着都大难( nán)临头，演员们看起来不紧( jǐn)张而且也太放松了吧。 我( wǒ)喜欢的一些人物和段落( luò)如下：
第一枚丧女( nǚ) 她的最后一秒上车是类( lèi)型片的常见桥段，但是，她( tā)成功感染，又从美女列车( chē)员背后现身袭击的画面( miàn)，很出彩。直男观众也忍不( bù)住表示，头两个变丧尸的( de)姑娘，颜值好身材佳，被感( gǎn)染了很可惜。 坦克大叔 坦( tǎn)克一样的身躯，实木桶般( bān)的上臂肌肉💪，这个 MT 大叔站( zhàn)在卫生间门口，我就脑补( bǔ)了他要屠杀丧尸的热血( xuè)场面。果不出其然。 好在《釜( fǔ)山行》也没有夸大他的战( zhàn)斗力，他的力量，始终还是( shì)停留在壮汉的蛮力上。真( zhēn)是令人感动的好肉盾。 自( zì)由落体空降丧尸 电影里( lǐ)有两处丧尸空降的场面( miàn)，一个是在新闻报道的视( shì)频上🚁，一处是在沦陷了的( de)大田站。这里说的空降是( shì)从走廊天桥上飞瀑而至( zhì)的丧尸们，有一个摔得全( quán)身扭曲了依然狰狞着想( xiǎng)吃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 hái)特别希望看到个穿高跟( gēn)鞋奔跑的丧尸。 高速丧尸( shī)车祸 韩国丧尸们实在是( shì)跑得太快了，没有刹车没( méi)有后视镜也没有交警。所( suǒ)以在铁道上撞成了一堆( duī)，报废无数，真是一起惨烈( liè)的高速连环相撞追尾车( chē)祸。 不过，比这群丧尸飙车( chē)族还可怕的，是那个狂奔( bēn)的孕妇。求生加母爱，总是( shì)伟大的。 挂满丧尸的火车( chē)头 你们肯定以为，我就喜( xǐ)欢看大场面，那看《僵尸世( shì)界大战》去啊！ 实际上，我在( zài)说的，都是关乎想象力的( de)问题。用电脑绘制出十万( wàn)个丧尸也不成问题啊，但( dàn)是，怎么让这一堆怪物，跟( gēn)主人公产生具体的联系( xì)，那是个难题。《釜山行》从头( tóu)到尾，都在让观众接受这( zhè)样一件事情，放置于现实( shí)社会又带有太过鲜明类( lèi)型片特征的玩意，没那么( me)好搞。 否则啊，中国人早拿( ná)过来山寨了。 但有人肯定( dìng)还要说，《釜山行》给大家留( liú)下最大心灵创伤的，还是( shì)人类本身，尤其是那个面( miàn)目极端可憎的官僚大叔( shū)。他滥用权力，苟且偷生还( hái)煽动群众。无脑起来，让你( nǐ)恨不得上去掐死他。
如果大家厌恶人类，那一( yī)定要去看导演的第一部( bù)长片《猪猡之王》。反正联系( xì)几个作品，感觉导演真是( shì)深深的厌恶人类啊。 《猪猡( luó)之王》是 2016 年以来，我看过最( zuì)黑暗压抑的一个片子。虽( suī)然有极端泄愤的一刀切( qiè)，但在疯狂变态的青春期( qī)冲动以外，延尚昊却袒露( lù)着人类的苍白，脆弱和自( zì)私可怜的一面。给主人公( gōng)配音的，是另一个韩国独( dú)立电影导演，梁益俊。他导( dǎo)演的《绿头苍蝇》也是我很( hěn)喜欢的片子，讲一个沉迷( mí)于暴力最终又被暴力所( suǒ)吞噬的男子。 扯这些，不外( wài)乎是对丧尸片进行一定( dìng)的过度阐释。它们可以是( shì)爆米花类型片，它们还暴( bào)力成灾——好在《釜山行》的尺( chǐ)度很一般啦。 当人类还是( shì)人类，当丧尸变成比野兽( shòu)还疯狂的集兽性之大成( chéng)的怪物。这种面目鲜明的( de)对比，有如对人类社会现( xiàn)实的终极暗喻。普通人，总( zǒng)是无法跟更加机械、庞大( dà)、无人性的资本财阀集团( tuán)或上流官僚阶层对抗，不( bù)断被同化，被感染，被消灭( miè)。 无差别的破坏，厮杀，烂咬( yǎo)，爆啃，捣乱所有社会秩序( xù)和人际关系的狂热冲动( dòng)，本质上却还是有无政府( fǔ)主义的末世诉求。可到头( tóu)来，这种类型片还是为了( le)反写人性（好电影往往如( rú)此）。至少，《釜山行》是这样做( zuò)的。
丧尸的存在，并( bìng)不是为了要抢主角的戏( xì)，或是导演表达破罐破摔( shuāi)死光光的绝望，而是为了( le)烘托这些主角（普通人类( lèi)）身处人性与道德冲突时( shí)候的复杂形象。所以，电影( yǐng)真正影射的，让人感同身( shēn)受的，其实还是社会上（一( yī)趟列车上）普遍存在的阶( jiē)级倾轧和自私不公。 最终( zhōng)，电影在失望中有希望，合( hé)理保存下来了妇孺、亲情( qíng)与歌声。【 刊载于 新京报 木( mù)卫二公众号 】 -------------------------------------
